2017/05/18
小孩不小心把洗筆的水打翻了。混成髒髒顏色的水,把手帕染溼了一片。小孩一邊擦著桌子,一邊露出有點擔心的表情。
我說沒關係喔,你覺得這個被染到顏色的地方像什麼?小孩說像鯨魚。
「好,那就把它畫成鯨魚吧!」小孩一開始不太敢畫,我接過他的筆,順著被染到顏色的輪廓,用藍色的顏料拉了一條線,「你看,鯨魚的頭出來了。來,身體給你畫!」小孩接過筆,完成了鯨魚的身體。
「看起來很不錯耶,你還想加上什麼?」我問小孩。
小孩拿起一片葉子,說這個可以當雲;拿起另一片葉子,這個可以噴水。我說好耶,你看所以沒有畫壞掉這回事嘛!很期待你的作品。
拓繪,沒有畫壞掉這回事,是我在課程中,隱隱約約想要讓小孩們知道的事。
2013年,我從台北搬到台東。因為工作的關係,我有機會接觸到一些小孩,而從前在新聞中聽到的弱勢孩子,現在就站在我的眼前。小孩在我面前,笑笑的說自己都吃不飽,因為媽媽生很多弟弟妹妹,所以他在學校的營養午餐要多吃一點。
或是媽媽跟爸爸離婚了,是阿嬤在帶;或是兄弟姊妹分開給爸爸媽媽帶。總之,從前聽到的新聞,現在都不是新聞。
剛開始我會覺得有點無力,我不太知道要怎麼面對這種很根本的難題。但我後來想,一個教育者能帶給小孩的,並不是解決他所有的難題,也不是替他設定一條他該走的路,而是在他的生活中,在一個沒有窗戶的地方開一扇不同角度的窗,然後或許他可以透過這扇窗,看到不同的風景。
所以2014年初,當立賢基金會邀我一起加入蒲公英計畫的時候,我就想,除了帶領小孩體驗拓繪的技巧外,在那麼短的相處時間裡,我想讓小孩感受到什麼?剛好,拓繪創作的特質就是──永遠不用怕畫壞──不管是顏料不小心暈開了,或是某個效果不如預期,你都可以繼續加工、繼續把它變成你想要的樣子。
當然,對小孩來說,拓繪可能只是在玩,他們不會像我想那麼多,把拓繪的特質跟生活的難題做連結。但他們可能隱隱約約感受到,這個大人並沒有要他們做出完美的作品,而是只要他們做出自己喜歡的、能發揮自己創造力的作品就好了。然後,不小心弄髒了也沒有關係,「髒了沒關係,你用這片葉子把髒的地方蓋過去就變成身體了。」
開很久很久的車,去到一個學校上一個半小時的課,交通時間是上課時間的好幾倍。但是當我聽到小孩看我拓繪示範時,那「哇」的驚叫聲,或是小孩拓印時掀起葉子看到自己拓印出的圖案,露出那種「你看我做得很漂亮吧」的表情時,就覺得很值得。
說到開很久很久的車,其實開車的人不是我,而是我的夥伴。這三年來Y跟著我一起跑偏鄉,當我的助教。我們一起討論遇到的小孩的狀況,還有學校的反應──我們發現偏鄉小校雖小,但或許因為人數少的關係,有的學校老師和學生之間很親近,沒有我們印象中那種老師管教學生的權威,取而代之的是老師和學生一起學習。有的學校的校長還會全程參與課程,有的會像小孩一樣露出好奇的、亮亮的眼神。我們發現小孩能不能喜歡學習、主動學習,與這個學校老師跟學生之間的距離很有關係,師生之間越是沒有距離,學生對於學習也就越沒有距離。
嗯,說得有點遠了。三年說長不長,說短不短,這樣跑下來也跑了二十幾間學校,看了二十幾間校園。我們還發現「學校的樣子」與「學生的學習」也很有關係──學校裡的樹,學校對待植物的態度,學校裡的遊憩空間,學校與週遭鄰里的關係,都可以反映出學生的學習狀況。因為空間不是死的,在裡頭活動的人對待它的方式,會造就空間的樣子。
如果不是蒲公英計畫,我大概也沒機會跑那麼多學校,飛到這裡飛到那裡,觀察與思考這些有意思的問題。